创新课|从学科辅导班到领导力课程,哪种是真能给孩子“补钙”的教育?
“领导力”课程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但多少持保留态度:那些强调“软实力”的课外素质教育,有多少是能够给学生一生真正“补钙”的?
在4月底顶思主办的“全球素养框架下的K12课程融合与创新”论坛上,我见到将加州领导力课程带到中国的张哲。在这个叫CASC的机构,领导力已经形成一套成熟的课程。活动之后,我向她“追加”了一个专访,探讨“领导力”的本质。
CASC的领导力课程,是首先理解孩子的认知发展规律,然后教孩子科学认知自我、建立自信,同时引入技能的一套体系,所以才会对孩子的一生产生深远影响。
而对于那些现代家庭最焦虑的问题,比如孩子青春期叛逆、缺乏责任感,通过张哲的介绍,都让我有了一种全新的理解视角。
访谈较长,共计5474字,预计阅读时间9分钟。
文 | 吴慧雯 编辑|王永倩
图片提供|卡思科CASC领导力学院
我们教育中最糟糕的事情,也许并不简单是应试教育,也不是教育资源的匮乏,而是给孩子设限。
在当下这种信息时代,知识正变成一种即需即取的开放式资源,对于要在未来世界中争取一席之地的孩子而言,勇于尝试,知道“如何思考”、“如何沟通”、“如何做事”已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要。
“自信心是孩子成长中最重要的事。自信心不足的孩子,在遇到挑战的时候,往往会选择主动放弃,而后产生挫败感,这就形成一个负循环;而自信心充足的孩子,会接受挑战,并且在团队合作中完成自我发展,自我提升,形成一个正循环。在CASC的课程中,我们用’自我效能’来形容这一份信心和不同信心状态下带来的影响。”张哲在采访中对我说。
在留学热不断增温的5-10年间,领导力这种看起来一两句话很难说清楚的能力,也渐渐成为学校、家长和学生口中言必称之的“软实力”。
领导力到底是什么?在很多家长第一次遇到这个词的时候,一个油然而生的反应是:“当领导吗?那我的孩子不需要。”
但随着在“买方市场”——即各种海外名校宣讲中,这个词被频繁提及之后,大家不得不重新认识这个词,以及其背后关联的能力。
这个过程或许会让张哲这样的先行者感觉讽刺与欣慰:领导力本来是源自自我探索、并与个人主动性关联最密切的一种教育,最后却从外部“倒推”中发现价值。但好的方面是,“领导力”越为人了解,其重要性越为学校、家庭认可,甚至主动寻求。
我让张哲用一句话来描述什么是领导力,她这样回答我:这首先是一种自我链接的能力。
而领导力教育,应从孩子小学四、五年级就开始了。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价值观开始萌芽发展,学习辨识自己的情绪与需求,发现问题,寻求解决便是领导力学习的开始。在完成一个个正向循环之后,他也能正确对待他人的情绪,辨识需求,帮助他们解决问题。
“我们曾请过一家专业机构去调研,为什么美国如何重视课外活动?调查结果告诉我们,实际上美国大学看重的课外活动,关联的就是领导力,而领导力关联的是自信心与自我效能。”
在一段介绍视频中,CASC将领导力教育的结果称为“涟漪效应”:一个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通过这样的课程和在生活中的实践发展出更好的自己,然后,影响他们的家庭,学校和社区,继而扩大到对国家和世界产生良性的影响。
01
领导力:补充教育,还是基底教育?
有时候,在看到“结果”之前,谈论领导力教育的确有点难。你很难避免这样的问题:
领导力教数学解题、科学实验、阅读方法、写作技巧吗?如果这些都不教,对孩子升学有什么好处?
在一大波仍然只对着升学焦虑的家长而言,他们没有看到这样一种变化:教育形态在顶层正在发生一些被先见者称为“系统性崩溃”的现象;换句话说,将来的孩子,仍拿着一张单一学科毕业文凭,就能适应未来社会的竞争吗?人工智能可能做的更好。
创建可汗学院的萨尔曼·可汗在他《翻转课堂的可汗学院:互联时代的教育革命》一书中质疑“学科”划分的合理性:
为什么人类的知识要细分成不同学科,为什么文科和理科决然分立,为什么微积分一定属于数学而非物理?
分科式的学习在很长一段时间没问题,是因为社会需要熟练的单一技能,但这个时代已经过去了。靠补习奥数养成“学霸”,这种教育大约也只是在一个封闭的升学体系中适用,而不是真的可以给能力“补钙”的教育。
在这种情形下,那些人本身的能力,比如自我认知、沟通与人际关系、批判思维与决策能力、团队协作、适应能力及创新领导力,越发凸显重要性。
当一个青年人始终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有自己的目标,并且能找到和自己目标相同的同伴,和团队一起达成目标——这种能力实际上已在当下职场通行,但学校始终是反应较慢的一端。不过尽管改变很慢,但很多新的开端都在发生。
CASC的全称为California Association of Student
Councils,源自加州,创立于1947年,到今年刚好70年。
“2013年,我把CASC带到中国,说实话,当时心里是没底的。CASC的培养目标和中国的传统教育是有点格格不入的。”张哲说,但很快她就发现,无论是家庭还是学校,都开始寻求像CASC这样的课程。
在发源地美国加州,CASC原本是一个战后兴起的学生会项目,旨在联合学生参与教育、社会乃至政治事务,推动世界和平;冷战期间,这个青年精英组织曾同时获得当时的美国总统里根和前苏联领导人戈尔巴乔夫的赞许。
1995年,CASC开始为一些加州公立学校提供领导力课程。2001年,CASC成为美国第一个,也是唯一参与国家教育法案立法与修改的学生组织,并在之后不断推动美国教育的改革和发展。
2013年,一个十分偶然的机会,张哲跟6位中国中学生一起参加了美国的CASC活动,结果大受触动。“活了30多年,我第一次发现很多问题可以从完全不一样的角度去思考,而这些角度更接近事物本质。”张哲说。她当时就觉得这正是中国学生非常缺乏的一种教育,决心让其落地中国。
最初,CASC中国是一项面向国际学校学生的培训课程,但最近,CASC课程在张哲的带领下逐渐本土化,开始更多与双语学校、公立学校合作,开发校内的“课中课”,或者作为“研学”项目的一部分(由教育部牵头推出的校外教育项目)。
如何通过“课程”教孩子领导力?CASC的培训也同我们熟悉的讲授式课堂教育不同:
在一次工作坊活动中,20名左右的参与者围坐成一个圆圈,每个人都戴着眼罩。引导者给每人发2-3块木制道具——不同颜色和形状的扁“积木”块,然后,引导者告诉他们袋子里还有两块积木,这个活动的任务就是,只通过语言交流,确定袋中木块的形状(颜色会由引导者逐个告知)。
作为旁观者,你能明确感觉到参与者的不适应:看不见,没有规则,没有分工,而最终的任务和参与者已知条件看起来差距太远——每个人甚至无法确知自己已有木块的颜色和形状。
之后,整个团队从不知从何处着手的焦虑、质疑、争论,到逐渐出现“意见领袖”、分组、并经过协商形成规则,大家按规则描述自己手中摸到的木块,通过对比他人的归类出木块的大致分类,最终找出缺失的两块。
这样一个在开始时看似无法下手或不可能做到的问题,最终被解决——从中你甚至能看出人类会议与政治形式的一些自然演化过程。
张哲一直是站在外围不停观察和纪录的那个人,活动结束后她会引导大家完成了反思,归纳,并和生活中情景进行比对。“团队”不仅完成合作,还体验了极致环境下的倾听、沟通、团队形成的过程,协作的快乐与失败的沮丧,也让自己和同伴最快了解彼此的性格和行为特征。
这样的花絮只是CASC课程的其中一片浮光,张哲想要带给孩子们的,是一整套科学的认知能力和行动能力。
认知能力的源头是认识自己,继而是理解他人,识别环境;行动能力则是认知之后的实践,“我”应该如何采取行动,如何实践。
发展这些能力,CASC课程遵循一种认知发展原理。
“尽管对’人的发展’有很多种研究和学说,但我比较认可’分阶段发展’的理念。”张哲说。人按照一定发育规律,会有不同认知发展阶段,并逐步走向成熟。而教育,必须顺应规律而为。
在人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孩子更多时间是学会保护自己并融入环境。TA会先去关注自己的需求,并寻求满足。
在这个阶段,孩子的学习模式是体验,是动用感官触及获得直接刺激来学习。学习的正向反馈是快乐感,如果父母需要在这个阶段建立规则,最好的方法是反复告知,所以讲道理没有用,因为他们的理解力和思考能力,还不够健全。
真正的理性启蒙发生在4年级左右,在这个阶段,孩子的表象特征可能是“不听话”了,当TA听到来自父母和老师的耳提面命,TA会去思考,为什么要这样做,并且有选择的听从,或是,不听从。
“所以CASC的领导力课程是从4年级开始的。4年级时,他开始对“对和错”有了更强烈的输出。你不能简单告诉他规则,而是要有逻辑地说服他。这是一个最佳的领导力引入时间,是价值观开始树立的阶段。”张哲说。
在4-6年级,CASC着重要做的事情,是强化孩子对自己情绪的认知:比如孩子处于一种“生气”的状态中,可能是从委屈开始,最后才到狂怒。但“委屈”和“狂怒”的是不同的情绪阶段,识别和表达是难点。
而情绪背后隐藏的是需求,“需求”在我们生活中很少被表达,它却是一切沟通的目的。
比如一个因队友迟到而大发雷霆的孩子,内心真实感受是委屈。他的需求是希望队友能跟他说一句“对不起”,是“我需要他尊重我”。
当孩子自己无法解读自己情绪的时候,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反应过度,当下一次相同情形到来,他同样做不到控制情绪,或者即便他能压制情绪,但那只是隐藏情绪,他并没有识别并满足自己的内在需求。
所以CASC在4-6年级这个阶段所做的,就是引导孩子认知、表达需求。完成这样的通路之后,孩子才能逐渐认识到,别人的情绪是什么?他人的需求是什么?在这之后,“帮助别人”和“为别人服务”才有可能成为现实,否则经不起考验。
在初中阶段,CASC的课程实际上仍是在引导孩子完成自我认知的过程,并适时培养孩子的协作能力,基本管理能力和责任感,让他们切断事事依靠家长的心态,明白“这是我的事情,不管好与坏,我愿意自己承担责任”。
当孩子愿意独立为一些事情负责,他才能够成为自己的核心。但这一阶段最重要的事情仍是完成自我认知。有些初中孩子看起来能力特别强,但实际上是一种“虚假繁荣”的表象,把一些成长问题留在后面,因此家长切忌拔苗助长。
到了初三和高中阶段,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青春期,这是孩子独立愿望特别强的一个阶段,也往往是他们“叛逆”的原因:无论从生理上还是心理上,这个阶段的孩子特别希望挣脱成年人的控制。
“青春期孩子的心理状态是,除了不能像父母那样挣钱之外,我什么都可以做”——TA对任何事情都期望尝试,“如果父母在这个阶段没有引导好孩子,很可能会走弯路,但如果引导好了,孩子就会快乐成长。这种好的引导,就是尽可能去理解他’为什么这么想,为什么这么做’,并用正确的方式给他支持。”张哲说。
高中级别CASC的课程是将孩子放在一个团队中,一起完成一个项目,由CASC给孩子提供需要的知识、技能和平台,然后在一个安全的环境下尝试自己想做的事情。
“高中阶段实际上是学生知识结构和社会能力开始大面积建立的时候,越发需要一个正向发展路径,跟正能量的人群在一起。”张哲说,在她看来,顺应发展规律,完成自我认知,建立自我与外界环境和谐发展是领导力训练最重要的事情,“教育的本质是什么?教育的本质是成长与唤醒。”
相比一个孩子充分的内在探索和体验,分数实际上才是退而其次的部分。“我曾见过一个孩子参加CASC的课程,结束之后开始拼命学英语,他自己说,’我看到一个新的世界,我喜欢那里,但他们都用英语交流,所以我要学英语’。他第二次参加CASC的时候,英语已经不是问题了。”
有了源动力,孩子的一切努力才会真正有效。这个源动力,只能来自孩子自己。
02
领导力教育,绝不等于成功学训练
随着领导力教育逐渐被重视,“以团队合作的方式来完成一个项目”,这样的教育机构似乎并不鲜见,但不是所有以这种形式出现的机构,都称得上真正的领导力教育。
“实际上有很多打着领导力旗号的机构,都只不过在贩卖’成功学’。”张哲一针见血地指出“伪领导力教育”的问题。
因为名称的关系,的确领导力很容易被带入这样一种印象:教孩子领导力,就是教孩子在某种竞争中获胜。“CASC一直没有做商赛,也是出于这种考虑,让孩子有领导力,是为了让自我获得内在提升,而不是求胜、求成绩。”
CASC一般引入给学生团队的项目都是关于教育、环保,健康、人权等公益主题。有两个特点,足以将CASC区别与市面上大多数“领导力项目”:
一是CASC有一套完整的领导力课程;
二是坚持同伴学习(peer to peer),由学生导师来组织、引导整个团队,而非成年人灌输、讲授。
同伴学习的特点,显然继承自CASC当年作为学生会组织的“身世”,同伴学习的好处是,这种设置从一开始就打破权威,打破经验主义,让孩子最大程度发挥自己的创造力,并和榜样学习。
CASC有一套十分独特的体系,叫做SDP导师训练制度,让孩子在获得自我成长之后,成为学生导师,继续引领更初级的CASC孩子。在一个典型的CASC团队,通常初阶孩子和学生导师都在其中。
导师训练对学员的成熟度有一定要求,必须超过15岁,并且经过CASC之前的学习,优秀者即可参加导师训练,接受培训之后,得到认证,成为CASC的导师。
导师意味着更多责任,在团队中发挥榜样作用影响他人,同时,也通过教授领导力知识重新理解和学习自己获得的成长。“教育最低效的方式就是灌输,最高效的方式就是’教中学’(learning by teaching)。”
说到课程本身,和领导力概念偏形而上的特质相对,CASC在课程设计上看起来更重实务、更强调做事态度、方法和能力,并将自我体验和认知、团队合作的实践技能都融入其中。
CASC 六大项课程
创意演讲
Presentation Skills
项目规划
Project Planning Arrow
道德困境和价值观
Ethical Dilemma
互动式会议技巧
The Interaction Method of Meeting Skills
非暴力沟通技巧
Non-Violent Communication Skills
领导力和管理能力
Leadership and Management
单从字面上看,很多课程一时难于理解。像道德困境和价值观,张哲介绍说,他们会给团队一个场景,让团队在真实模拟的道德困境场景中体验第一反应和思考后的决策,然后让团队充分互动,体验“道德”的实际意义与困境。
比如一个这样的场景:
所有团队模拟自己在一艘船中,当船遭遇大风浪,必须抛下一个同伴,这时候该如何选择?
其中需要限定的是,不得个人自己选择慷慨赴义,也不得由少数服从多数的情况,必须全体表决出一个人,让那个人跳海。
张哲说,活动结束的时候,团队在情感上都经历了一次真实的道德困境,每个人都泪流满面。
这种看起来极端的体验,实际上也正在现代孩子缺乏的——现代父母有意无意避免让孩子面对所有对抗性场景,但缺乏情感体验,他可能永远没办法解决真实生活中的道德困境——这些场景可能不像让谁跳船的生死存亡问题,但人际道德冲突实际永不缺乏。
另外非常值得一提的,就是CASC对“做事”能力的强调。在这个层面,CASC的课程做得很深。
“我接触到很多孩子,的确有一个非常典型的问题,就是’批判性’很强,但他们是为了批判而批判。”张哲接触过很多孩子,他们很会提意见,但涉及到解决问题的层面,就很少能有建设性意见,甚至提意见的时候,会觉得解决“不是我的事”。但经过CASC培训的孩子,其实就知道,提意见,是应该包含解决思路一起的。
如何正确的发现问题并提问?
张哲列举了一些CASC学员的例子,“”他们可能会用6个月的时间来做调研”,用调研报告来告诉对方,为什么有问题?问题是什么?什么样的情况才是没问题的?
提出问题之后,要做的事情是挖掘需求,带着解决方案来跟对方沟通——如何提供解决方案,CASC也会教给孩子相关技能。
在张哲的印象中,曾有个孩子给自己学校的体育课提改进方案,方案中甚至包括改进愿景:“我希望3年以后、5年以后甚至10年以后,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学校。”
首先,开始启动结局问题的计划。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愿景也就是长远的意义和目标是什么;
第二、孩子逐渐拆解愿景和目标,直至提出具体的任务和分工等;
第三,做成这件事需要什么样的关键要素和限制因素等;
最后,出具一个全面的可视化报告。
这才是一个正确的、有建设性的提建议的方式。
张哲认为,CASC教给孩子的终极智慧是识别环境并最初正确反应。也就是什么时候应该通过改变自己来适应环境,什么时候应做出创新和变革来改造环境,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样的课程几乎超出我想象,“识别环境、改造环境这种能力,即使对成年人来说也非常难。”我说。
“是很难,这是最高阶的课程。但是你想,未来孩子的竞争场景,从小处说,从母国留学到另一个国家,往大处说,他们将来可能处于各种复杂的全球化职场和文化环境,如何和谐的穿梭于这些文化中,适应环境改变环境是必不可少的技能。”张哲回答。